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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者的永生之国

《爱者的永生之国》


原作向



十四岁时一骑喜欢站在龙宫岛最高的一人山上眺望泛起粼粼波光的夜海,他长久地注视着距离本岛最远的姬岛,觉得散落在水间的岛屿好像浮动的船,在幽暗激荡的海浪间逗留。后来他知道,原来它的确是艘船,或许用“座”来做量词更好,虽然这个同山川等重的词汇,也许也不足以形容它沉没于水下的部分。龙宫岛的岛屿彼此相连,恢弘,浩大,广袤,苍茫,人类置身于其间,于它则实在微茫,它是从核火中救世的诺亚方舟,也是人类流浪在海中的种火。

 

他真正意识到龙宫岛作为Alivs存在的一面是在二一四六年的夏天,大脑中认知限制代码逐步提升的感觉奇妙,像拨开朦胧雾纱的手轻柔地撩开刘海,随着一块多米诺骨牌的倒下,崭新莫测的世界铺展开来,他的生命从此变幻了模样。

 

十九岁的一骑偶尔会梦见那只璀璨美丽的人面狮身型异界体,他第一次面对的异界体,时至今日他仍没法搞清自己对这已经消逝的生命抱持着怎样复杂的情感。于一骑而言,它的象征意味远大于它作为异界体的存在本身。当一骑倾轧过它的生命,走到远离它五年之后的十九岁,风停水也静,他明白他也是感激的。

 

十九岁的一骑尚且不算成熟,不过哪怕他成长到二十五岁,也不会知道未来的某天,中学课本里的极简历史大事纪年表里,“2131 真壁一骑诞生”作为必考点,排列在“2125 潜水要塞舰Alvis建成”和“2135 对异界体萨穆兰道宣言”之间。这或许从侧面说明了,对于世界历史而言,十年间,只有他的诞生是唯一的大事。

 

二一三一年,真壁一骑诞生。此时,距离下个考点“2146 异界体袭击龙宫岛”还有十五年。十五年之后,Alivs地下避难所的大门轰轰然着打开,一骑站在门的这边,总士站在另一边,他们久违地注视着彼此,就像从前他们从未认真看过对方那样,那段往后无数次被提起的经典对话即将发生,并在经年之后固守在每一本与异界体,龙宫岛和element相关的论著上:

 

“我们,要去哪里?”

“乐园。”

 

如果一骑能够知道这些,他或许才能明白他心中所谓的感激,是因为他异于常人的直觉已经预知到,他与总士的重逢只在历史的关隘才侥幸发生。错过这次机会,就连十九岁一骑也不能断言,他和总士的影子何时才能再有交叠。

 


二一四六年的夏天,一骑于白日离岛,又于深夜回归。数日则返,在救世主型法芙娜sein里的一骑完成了他生命中的第一次蜕变,证据在于:他能直白地向沟口恭介询问母亲的死因,也能在总士蹩脚的介绍之后坦然地形容对方“不器用”。


此次交流会谈意义重大,一骑籍此得以突围入总士封闭的内心。他们迫切地渴望理解对方的一切,譬如总士登上一人山,一骑离开龙宫岛,此类行为都为弥补他们错失过的那六年。他们很快都会明白,曾经断裂的关系即将湮没在战斗间隙琐碎的日常里,一些简单的事情,充盈而丰盛,会蕴塑出完整无限的他们。


好像一个圆,生来如此。

 

 

十四岁时总士喜欢坐在Alivs最大的资料库上浏览浩渺如云锦烟海的书籍,在这里他读的第一本书与改变他人生的异界体无关,这事他没告诉过任何人 —— 他看的是《全球通史》,二一〇〇版本。去掉了一切人为施加的假象,总士过早的与童年不体面地告别,就算以他的年纪,读起过去的历史来也感触微妙。他或许已经明白,他这一代人过着和先代人完全迥异的生活。为未来奋斗并不意味着总士不为过去着迷,老话说忘记历史的人不会拥有未来,而总士对历史用情颇深。

 

总士知道Alivs的具体面积,也知道资料库数据的总量,Alivs很大,他走过Alivs的每一寸,可数据太多,他读不尽每一行字符。懵懵懂懂间,他体会到芥子须弥的真意。总士觉得身体在发热,像太阳从他的血液中升起,人类的历史薪火相传,时至今日仍在龙宫岛每个人的躯壳中燃烧。总士生来过分聪慧,事情的发生总有预兆,风起于青萍之末,龙宫岛是飓风风眼,风助火燃,残破大地上的总会生出新芽。

 

八岁的总士是大梦想家,他坚定不移地相信某天东京会重建。

 


二一四六年的夏天,总士迫不及待地对资料库中无处伸张的孤独感到厌倦,他借口法芙娜引着一骑走进资料库,像迎接一骑重回到他的生命里。资料库曾经是总士的舒适区,九岁时他在此圈地为王,十四岁时他通过读过去的事情托举他向悲观滑落的思绪,总士在Alvis远比在皆城家里自在。

 

总士佯装平静,走在一骑身边,细致地为一骑介绍资料库的分区。暗涌隐然在他一如往常的言谈中,他的心在躁动,无数他在黑暗里和影子吹笛子时的音符跳动在他的胸腔里,为这一刻,他已等待得久了。他们并肩而行,不知不觉间,连迈出的脚步都是同调的,总士很难不为此心神雀跃。

 

走着走着,一骑忽然停住了,总士走出几步远才发现。总士回过头,看见一骑站在某个高柜旁,低头专注地看着架沿上贴着的便签,神态安静。

 

总士迟钝了五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张便签是他十二岁时遗留的痕迹。

 

总士摇曳的心神慢慢安定下来,他忽然发觉四周静极了,父亲疾言厉色的嘱托声,指挥室机器发出的滴滴声,回荡在龙宫岛上空的警报声,驾驶员自爆前的悲鸣声,那些扎根在他脑海里的声音都离他远去了。总士久违地觉得发困,困意懒洋洋地蔓延在身体里,让他想要回家睡上一觉。

 

他有预感,他会做个好梦。

 


此后一骑频繁地造访Alivs,总士不忙的时候会带着一骑穿梭在资料库里,往日旧影之间,他们的影子,一骑的,总士的,历史的,相互交叠。总士同一骑分享他在资料库里的神奇发现,浪漫主义风格的油画,新古典时期的手工艺品,千禧年的畅想未来演说,他说起他八岁时第一次听见德彪西的音乐时的感触“像一个又一个波涛在我身上撞碎”,大海,月光和风是德彪西音乐永恒的主题。

 

这些话题一骑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但他善于捕捉稀释在这些零碎藏品中的气味,并乐于放纵孤独岁月在总士生命中沉淀出的喜悦。

 


夏天还没过完,天色已经晚了,一骑进入Alivs前听见悠长的蝉鸣声。电梯下沉,他沿着长廊走,熟门熟路地走入资料库,已经不会再在英雄的巢穴里迷路。

 

偌大的资料库里,总士坐在明亮的灯光下等一骑,看见一骑,他招手示意一骑到他身边来。

 

“一骑,你看。”总士愉悦地把手中的黑白照片举起,展示给一骑看。

 

那是一张X光片,是X光穿透照射,拍摄成的图片,大多用于医学治疗当中。一骑凑近了去看,仔细的辨认着光片上模糊的影像,几行排列有序的细骨,一骑推测它们大概是人类的胸骨。

 

总士说:“你看,这是张唱片,过去的人居然会把歌曲刻录在X光片上吗?”

 

一骑坐在总士的身边,视线跟着总士挪移的指尖巡游而过,总士侃侃而谈,在自己熟知的领域里游刃有余的带着一骑畅游,一骑认真地倾听着,却不小心分神了。

 

他看见明晃晃的白光透过肋骨虚白的影像,投射在总士左眼的伤痕上。那是一道冷白,幽微又细长的浮光,恰巧嵌在总士的伤痕里。

 

“不知道是什么歌……”

 

“或许可以借用留声机来试听一下……”

 

“第四仓库里有后勤组空闲时修缮的藏品,我记得里面好像有一台……”

 

总士还在说话。

 

一骑怔怔地伸出右手,抚摸上总士明亮的伤痕。

 

“……一骑?”被突然而至的指尖惊到,总士困惑地看着一骑,他没有阻止一骑摩挲那道横穿了左眼皮的伤痕。

 

渐渐的,总士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一骑,目光是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我何其有幸。一骑头昏目眩地想。

 

何其有幸,能得到你的原谅,能再一次的,被你用这样的眼神注视。


总士忽然轻笑出声。

 

如果时间倒流一百年,会有人温柔地告诉他们,唱片上的歌曲是摇滚乐队披头士于一九六二年发行的第一首单曲《Love Me Do》,二〇〇六年,这首歌被收录在名为《Love》的专辑里。不过他们不知道X光片上刻录着什么,也不妨碍他们隔着斑驳的光影,在一方小小的国度里相爱。

 

他们离得愈来愈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细腻的呼吸,温热的唇相触,他们试探着汲取对方的温度,舌尖流连在干燥的唇上,摩挲过柔软的唇线,徘徊着洇出湿漉漉的桃红色,舌尖滑入唇齿之间,先轻抵在齿缘,来回轻旋,又向更深处探去,舌尖沿着上颚流连着,他们唇舌交缠,愈缠愈深,他们嬉戏着缠住彼此,像能用一个吻商量了余生。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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